大众网·海报新闻记者 邓波 重庆报道
“请你在9月21日前自行搬离。”9月19日，张兰收到了房东贴在门上的限期搬离通知书。而这间位于重庆江北海尔路海语江山小区两室一厅的房子是她在两个月前，通过重庆一家租房中介公司——重庆新尚壹家科技有限公司，交了一整年租金租下的。
张兰收到的限期搬离通知书
其实，这并不是一次普通的房屋租赁行为，而是一种存在“长收短付”与“高进低出”的高风险长租公寓模式。像张兰这样遭遇托管公司跑路而面临被房东驱赶的，在重庆并不在少数。大众网·海报新闻记者调查发现，重庆范围内有多家长租托管公司在近段时间集体跑路，涉及上千名房东与租客、金额达千万元。
而当这些房屋中介公司卷走巨额租金跑路以后，留在原地的房东与租客陷入了“不可调和”的困顿，房东要求租客“补交”租金或者搬离，而租客不愿意再“补交”租金要继续居住......
断水断电、上派出所、甚至于打架斗殴。一地鸡毛的背后，他们其实都是托管公司爆雷“跑路”的受害者。
“托管跑路了”
今年的7月1日，因为工作原因需要换租，重庆的张兰在58同城网站上联系了一家名叫“新尚壹家”的房屋中介，随后就与中介一起去小区看了房。虽然房子东西很少，地板也发霉了，但价格与位置都在预期之内，张兰当天就交了1000元定金。而就在当晚，新尚壹家官网上的价格就降了150元，中介业务员告诉她，价格下调的原因是在做活动，同时租金以最新优惠价格为准，“当时我还觉得捡到了便宜”。
本打算7月5日签合同，业务员却告诉张兰，活动优惠价只能给到7月3日。7月3日当天，张兰就以房屋每月1150元的价格与中介签了租房合同，随后将一年的租房费用及押金共14950元打给了重庆新尚壹家科技有限公司。
直到9月14日，房子有些漏水，张兰想找租房中介处理一下，没想到业务员告诉她，老板跑路了，自己也离职了。业务员还说，只要房东没找她，就继续住下去。
房东的授权委托书
而就在3天后的9月17日，从未谋面的房东加上了张兰的微信。房东告诉张兰，房屋托管公司已经跑路了，自己只收到了两个月租金，现在已经不大可能找到托管老板，双方也没有违约，所以目前的解决方式只能双方各损失一半，让张兰按照以之前与托管公司签约的每月1650元补给房东半年的房租。“自己租才1150元，如果要按房东的价格，最少也要五六千。”张兰当然不同意。她认为，房东是和托管公司签了两年托管协议的，自己也已经按照合同已经付了中介公司一年的租金，“这是你们和中介的合同，与我无关”。
张兰不愿意再出钱，房东也不愿意不收钱让张兰“白住”，双方约了一天时间到派出所共同报案。民警给两人登了记后告诉他们，双方都是受害者，只能私下自己协商，目前的解决方式是只能租客与房东一人承担一半。
而在与房东争吵的这段时间里，中介业务员将张兰拉进了“新尚壹家维权群”，截至9月25日，这个群里共有“新尚壹家”维权的房东、租客及中介业务员256人。
9月24日，大众网·海报新闻记者通过调查采访，目前仅在重庆范围内了解到长租公寓跑路的就有4家，分别是新尚壹家、重庆首资、爱租公寓、乐租几寓，这四家长租公寓涉及到的房东租客接近千人。其中爱租公寓有积极维权受害者在9月17做过部分租客租金统计，仅爱租公寓一家涉及金额就达500万之巨，“这还只是一小部分，还有相当部分租客没有统计进来。”一位爱租公寓的租客告诉记者。
近段时间以来，长租公寓“爆雷”跑路在全国范围内频发，近乎一夜之间，国内多地的互联网长租公寓创始人或主要负责人失联。据北青报道，仅在杭州，受长租公寓“爆雷”影响的房东和租客人数达1万7千多人。而据广州市房地产租赁协会统计，今年以来全国“爆雷”的长租公寓达26家，仅8月，全国有15家长租公寓倒闭。
矛盾转移：困顿的租住双方
“本来是房东与中介、中介与租客的矛盾，怎么变成了房东与租客的纠纷呢？”刘鹏也是重庆新尚壹家科技有限公司跑路的受害者，目前他正在积极收集整理托管公司的相关资料，也在联系媒体。刘鹏告诉大众网·海报新闻记者，虽然自己很想找到跑路的新尚壹家，要回自己的损失，但房东不愿意折腾，一直希望内部协商，这让他有些烦躁。
把房子托管给乐租几寓的房东张杰是这样与租客协商的，现在由租客每个月支付500元房租给他。他算了一笔账，中介从他那里是以每个月1500元租走的，一年的租金为18000元，而租客是以每个月1150元的租金从中介手里租下的。协商后一年的租金为6000元，自己亏了12000元，租客也多出了6000元。“遇到这种事，只能自己吃亏了。”张杰表示很无奈。乐租几寓成都公司的租客高吉与房东协商后也是如此，各自承担部分的亏损。
而张兰也实在没办法与房东“周旋”，妥协了一部分。她告诉房东，自己只住到明年的2月底，但房东要求补齐12个月差价。“她1650租给中介，中介1150租给我，中间的差价算下来要6000元。”张兰不愿意在补这么多钱，双方一直拉扯。
维权群里，房东租客相互指责
9月19日，房东在房门上给张兰下了限期搬离通知书。房东在通知书上称，因未按期交付租金，决定将房屋收回，请租客在9月21日将室内物品前自行搬离，如逾期未搬离，室内物品将视抛弃物处理。9月21日到了，张兰没有搬走，房东让物业把租房的水电停了，张兰随即报了警。派出所的民警告诉她，没有办法处理，房子是房东的，除非打架斗殴，不然只能私下协商。
有的是自己咽下苦头，私下协商后房东租客各自承担一部分，但更多是像张兰与房东这样的，矛盾不可调和。
重庆爱租公寓的租客秦清告诉大众网·海报新闻记者，爱租公寓维权群里已经出现了房东换锁，断水断电断气的情况，“房东跟我说，如果到了点没收到房租就要收回房子”。
秦清还介绍说，爱租公寓的房东建了一个400多人的微信群，在里面探讨如何赶走租客。而租客也建立了微信群，里面也有400多人，探讨如何与房东抗争到底。
在这些维权群里，大众网·海报新闻记者看到，房东指责租客贪图便宜，而租客则反驳称是在看到房东的授权委托书以后才租下的。“跟租客打了一架也没协商成功。”一位乐租几寓的房东李东告诉记者，现在已经向法院起诉了，也希望政府能够提高关注。他认为，这件事双方都有错，房东方面想的太简单，相信了业务员的片面之词，而租客则是贪图便宜。
其实李东没有想明白的是，在托管公司跑路这件事上，唯一错的是卷款跑路者，房东跟租客都是受害者。正如刘鹏感慨的那样，本来是租客对中介，中介对房东的两两矛盾，而当骗子中介抽身而走后，留给房东和租客的，是剩下的一地鸡毛。
“精心”的骗局
“本来已经很警惕了，没想到还是中了招。”秦清告诉大众网·海报新闻记者，自己已经过朋友提醒，仔细查看了房东授权委托书、房产证、身份证还有企业的营业执照，但还是上了当。
“这就是一个骗局。”7月25日看房时，中介告诉秦清，如果租金以年付的方式能够更便宜，只需要1950元每月。经过与小区周边租房的价格对比，秦清觉得很划算，在仔细查看了爱租公寓的相关证件后，就预付了一年的房租23400元。
乐租几寓大门紧闭，人去楼空
到了9月2日，秦清听到有一家叫“满城”的公司跑路了，有些坐不住了。她询问中介业务员如何退租，业务员告诉她，如果要退租，押金是不退的，还要扣取两个月房租，“我们当时觉得不划算，就没有退租”。
“很久没有发工资了，可能高管跑了，公司在积极应对解决，但没有跑路。”9月19日，秦清从业务员处得知了不妙的消息。而到了第二天，业务员明确告诉她，公司已经跑路了，高层全部都走了，找不到人了，但是租户可以维权，随即把秦清拉进了各式各样的维权群。
“我从中介租来是1950元，中介从房东那儿租是3200元，中间的差价谁来补呢？”秦清后来得知房东租给中介的租金远远高于自己给中介的费用，愈发觉得这是一场骗局。其实，这样的行为有一个专业名词，叫“高进低出”，意思是中介支付给房东的租金高于收取租客的租金。同时，“高进低出”还有另一个含义，是中介以高于市场价的租金给房东，以低于市场价的租金收取租金。而这样对中介也有两个“好处”，一是能够尽快租到房子，二是能够将房子尽快租出去。
大众网·海报新闻注意到，这次重庆长租公寓爆雷的背后还有一个关键词叫“长收短付”，意思是收取租客租金周期长于给付房东租金周期。通过调查，记者了解到这次受骗的房东们从中介处收取的房租大多为1个月、2个月不等，甚至还有房东连1个月的房租都曾未收到。
天眼查数据显示，上述几家跑路的托管公司均成立不久。其中成都乐租几寓重庆分公司成立于2020年6月8日；重庆新尚壹家成立于6月11日，重庆爱租公寓成立于2020年4月9日。
后来，秦清与维权者们在网上查到了爱租公寓的法人代表王华宇在重庆江北区开了一家名叫重庆博馨忆家公寓的托管公司，随即找上了门。但前台并不承认，说这个事情不是找他们，不是一家公司，叫来警察后也不了了之。直到下一个工作日，秦清才发现，这一家叫博馨忆家的托管公司也跑路了，“他们开始还没跑，换了一个公司开，我们找上门就跑了”。
重庆新尚壹家则发布公告称，重庆新尚壹家科技有限公司近日受大市场环境影响，业务无法正常开展，总公司资金链断裂，本分公司已无力支付房租、违约金以及员工工资，接董事长通知，即日起停止营业，对各位造成的所有经济损失，望各位通过正常法律途径追责追偿。
而实际上，重庆新尚壹家科技有限公司并不隶属哪一家公司。天眼查数据显示，新尚壹家成立于2020年6月11日，主要股东有两人，其中大股东李建忠持股80%，方延龙持股20%。有趣的是，方延龙与李建忠在成都也有一家名叫成都爱上租的托管公司，这家公司成立于6月8日，其中方延龙任执行董事兼总经理，持股100%，而新尚壹家的大股东李建忠则在成都爱上租任监事。不出意外的是，这家成都爱上租也跑路了。
错综复杂的爱租系大部分都已跑路
与新尚壹家不一样的是，爱租公寓系的关系网更为复杂，涉及到重庆、上海、杭州等全国各地17家公司，而其中主要控制人有三个，王华宇、闫威、姜振航。这三人通过交叉持股、公司交叉持股的方式控制了全国17家爱租系托管公司，而这17家都大部分都已跑路。
托管公司跑路后，张兰、秦清、高吉等大部分受害者曾通过寻求派出所、住建委、市场监管局等多个政府职能部门，甚至是到了信访办、市政府，但得到的答复却都是些“需要私下协商”、“已经备案”等程序性的回复，“现在只是备案，不是立案，我们希望政府能够引起高度重视”。
“搬走有两周了。”9月25日，大众网·海报新闻记者实地探访新尚壹家与乐租几寓办公地，不出意外的是，里面早已人去楼空。
（张兰、刘鹏、李东、高吉、张杰、秦清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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